[evanstan] 凝视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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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毫无疑问地迟到了。整整一夜，他先是在床单里翻来覆去，像一条搁浅的鱼。午夜一点他开始放歌，把耳机塞好，接受自己可能会失眠一整夜。一点三十二分，他在黑暗中坐起来，打开空调和电脑，从长长的目录里翻找一部电影打发漫长的时间。他花了半个小时来挑选电影，却只用了五分钟就在电影开场后闭上眼睛。在屏幕白莹莹的灯光笼罩里，他以某种不大舒适的姿势终于进入梦乡。
走进教室时，数学老师张合的嘴巴停顿了几秒，并扶了扶那犹太人的高鼻梁上的金属框架眼镜。Sebastian曾经跟Chace吐槽过一次两次，任何东西绝不会从这座弓形的高山上滑下来，去碰那副眼镜显然是多此一举。他灰溜溜地走过课桌间的狭缝，轻手轻脚拉开自己的凳子，尽量不发出声音，像一只害怕被人类发现的小老鼠。Chace隔着三张桌子冲他挤眉弄眼，而他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也许你们可以去走廊上做那些小动作。”警告的声音不悦地响起。
他们都尴尬地转头，收回目光，以木然的表情面对桌上枯燥的课本。三十分钟后，他跟Chace都没交数学作业，之后免不了一场压抑的会谈。
第二节生物实验课，他主动要求要跟Chace分在一组。同学们吹着口哨起哄，老师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们，幸而最终她同意了，虽然语气充满了调侃。他们坐在实验台前，把脑袋凑在一起，目标是培养皿里的一只果蝇。怎么有人会选择观察这种毫无优点的小东西，在他看来，这种恶心的害虫绝对是世界上最应该被消灭的生物之一。
“你昨天晚上跟他来了一次促膝长谈？”他的伙伴用一根粗硬的发丝塞进纱布的缝隙里不断戳着那个小家伙的翅膀。果蝇的腿细的像丝线，Sebastian趴在那儿，观察它如何靠自己微薄的力气与人类搏斗。老师吩咐他们仔细端详果蝇的结构，但大多数人都把手里的东西当做一只被捕的害虫那样玩弄。
“你怎么知道？”他轻声问。
“我为什么不知道。”
他沉默了。坐直身体，看讲台上的老师朝器皿里填充二氧化碳。爬在玻璃壁上的蝇群遭遇了有史以来的大灾难，甚至没有扑腾翅膀就纷纷坠下，密集地堆积在底部，恶心程度加倍。他移开双眼，在笔记本上默默地记下两笔。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Chace终于玩够了，把那根头发放下来。“等会儿给我抄笔记。”
“你可以在放学后去我家里抄。”
“你受了什么刺激？”他瞪了alpha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想要我假扮你的男朋友。再说放学后我还有橄榄球队的训练。说真的，你这样做，我们剩余的高中生涯绝对完蛋了。我不在乎那些疯言疯语。可我还想谈恋爱，就在这个夏天。”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他停下笔，双眼放空盯着空气，“我是说，他老是说话激怒我。我本来想闭上嘴巴，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睡一觉，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Chris有时候对他关心过头了，这种关心如影随形，甚至在某些时候令人窒息。如果昨天晚上那个男人肯放他去房间里睡觉，让他一个人待着，就不会有后面那一长串莫名其妙而可笑的发言。
“你别告诉我，你说你喜欢他，而他拒绝了。”
“那倒没有。”
“这已经很好了。毕竟你的身体对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来说毫无吸引力。”
某一秒，他简直想把桌子上的玻璃皿塞进Chace毫无遮拦的臭嘴里。但他还是选择原谅他。好朋友之间有时通过互相贬损来表达信任与亲密，尽管Sebastian个人不习惯这种表达方式，他更喜欢盛赞他人的优点。他平复了自己的呼吸与愤怒，继续埋头整理笔记。他得做些什么集中注意力，防止不平稳的其他情绪在他心中如墙角的苔癣那样悄悄生长。
“他说他爱我。”他尽量不去炫耀，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淡然讲道。
桌板猛地一震。Sebastian抬起头，很好，老师没有注意，她正忙着帮一位同学处理那些棘手的小玩意。他用手肘顶了顶Chace的手腕，暗示他别那么激动，尤其是在课堂上。
“他真的这么说？”对方把头凑过来，仿佛不这么做他就听不见似的。
“当然。”昨晚对话的最后，当他大声说出那些令人尴尬的宣言之后——尤其是那句“对我来说不公平”——他几乎以为他们之间脆弱的关系会从此逐渐疏远，如同那浅淡的标记。要知道，他是在冲Chris无理取闹，拿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勇气大嚷大叫，发泄怒火与怨气。这甚至都算不上一次关于未来的赌博。毕竟他当时真的以为他们之间完蛋了，Chris会慢慢疏远他。首先是下午不会再接他放学，然后省掉晚间亲密的谈话，或者连早餐也懒得给他做。可Chris没有，他只是摸了摸Sebastian的头发，搂住他，在他的耳旁告诉他“我爱你”。
“可我不知道那是否是一时安慰，或者说理解上的分歧。毕竟我的妈妈，我的外公外婆也经常告诉我，他们爱我。”他有些失落地讲。昨晚在听到这句话时，他的心差点儿从胸口蹦出来。
“你真的是个蠢货。你应该吻他，不管他愿不愿意。”
“那只会让他讨厌我，离我越来越远。”
“可那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你昨天曾经告诉我，你一点儿也不想理他，完全不。”
他的耳垂因为自己的反复无常而微微发红。他想说，世界上很多事你并不能独自掌控，比如一艘大型游轮，一场4X4的接力赛跑，又比如突如其来的爱情。他是打算把Chris像张纸那样揉捏成一团，然后丢进垃圾桶。可Chris毕竟不是一张纸，他比一张纸丰富有趣多了。他更像一座承载满盛誉的奖杯，在高台上闪耀着漂亮的金光。他甚至能够通过不经意的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让Sebastian彻夜难眠。
“你完蛋了。”Chace观察着Sebastian的表情，最终，像个医生诊断病人那样总结道：“你就像这只果蝇，哪儿也去不了，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
“所以我请你跟我回去，只借用你三个小时。”他抬起头，双手合十，在胸前轻轻摇摆着，“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