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王子] 从繁星到焰火
* 这是 亲爱的你 的番外，一发完
“最多只能让她吃一个布丁。”
“我知道。”柯蒂斯躺在沙发上，他无所事事，用手摸着下巴上粗硬的胡须。
“那我先走了。”杰克把搭在沙发上的暗红围巾往脖子上缠了一圈，都林已经进入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刻。等到他穿上大衣，柯蒂斯还躺在那里盯着天花板。杰克舔了舔嘴唇，“你去考驾照吧。”
“什么？”躺在沙发上的男人用手撑起上半身，在他的眉头中间皱出了一根阴影构成的凹线。
“以后你可以去接送克里斯塔。”柯蒂斯很无聊，杰克看得出来。这个男人自从来到意大利后就与整个世界脱了节。没人再等着他发号施令，每天晚上考验他的只是盛有几个餐盘的水槽，和一位喊他叫叔叔的小姑娘。杰克可以理解柯蒂斯的不适应，他刚从夏伊洛逃出来时也经历过这样的满心空空和一头雾水，但他只花了三个月就融入了都林这座城市，而柯蒂斯待了将近一年，却还躺在沙发上皱着眉头。柯蒂斯曾经在杰克的建议下去当过一段时间射击教练——战争的磨砺令他不逊于一位优秀的狙击手——但很快他就受不了那些该死的有钱人对他发号施令。在杰克看来，从那之后，柯蒂斯似乎还没有找下一份工作的打算。他有些担心，但他对柯蒂斯的担心从来不会太多的流于表面。
汽车棕色的顶盖上覆盖了浅浅的一层积雪，杰克钻进自己的菲亚特，发动汽车准备出发，柯蒂斯穿着一件厚毛衣开衫斜靠在门口。杰克冲他挥了挥手，然后把车开到了街道上。柯蒂斯是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出现在他家门口的，那时候杰克早以为这一辈子都再也不会见到这个男人。他站在杰克家的门牌前看手表，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什么行李都没带，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杰克不知道逃难的人怎么还会穿得这么体面，总之柯蒂斯令他目瞪口呆，他瞪大了眼睛，分明该想些什么说些什么，脑子里却空空如也，当然不是因为那一身西装。然后杰克收留了柯蒂斯。也许柯蒂斯不会喜欢这个说法，因为他认为他们三个是一家人，理应待在一起。他很乐意看到杰克身体健康，精神饱满，也因为克里斯塔的姓氏得到了相当的满足。同时，柯蒂斯带来了一大笔巨款，然而杰克却不肯用。“我只想过普通生活。”那时他以这个理由拒绝了柯蒂斯递过来的银行卡，但柯蒂斯还是硬塞进了他的手里，告诉他密码是他的生日。杰克把那张卡藏在厕所的梳妆镜后面，有时半夜会因为关于它的梦而惊醒。
他把车停好之后给柯蒂斯打了一个电话，对方告诉他小家伙已经坐上校车了。杰克想关心柯蒂斯几句，舔了舔嘴唇还是没有说出口。他挂了电话，关上车门，一路上有不少同事跟他问好，今天的工作就在这样的寒暄里开始。因为昨天夜里下了雪，草坪上虽然没有积起雪，但他们的生意还是受了很大的影响，室外太冷，融雪让草地停不住球，他只需要督促大家照顾好室内的场馆。年轻的杰克对于怎么玩，玩什么可是探索出了自己的路子。当在他做王子时，从没想过某一天会靠自己从前嬉戏的玩意儿谋生。到了下午五点场馆里几乎就只剩下员工，六点钟时，杰克在指纹打卡机上按下了自己的右手食指。因为外面忽然下起了雨，即使只有短短一截路程，跑到车里时头发还是被淋湿了。他有些担心女儿在回家路上会不会受凉，但又想柯蒂斯应该会打车回家。那个男人对照顾小孩子相当不熟练，但杰克能体会到他这一年的努力与用心。杰克一边发动汽车，一边抽出纸巾吸走头上的水珠。从公司开车回家需要半个小时，半路上杰克还去超市买了晚餐的食材，等他到家时，已经稍微过了饭点。他把超市的牛皮纸袋放在玄关，柯蒂斯走过来拿起它们，女儿在房间里喊着肚子饿了。
“擦一擦吧。”柯蒂斯把那些食材放好后，又从浴室拿来了毛巾。
杰克道谢后接过来，随便擦了几下就钻进厨房里了，因为柯蒂斯并不会做饭。其实杰克对烹饪没什么天赋，也不拿手，但女儿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七年时间能够让人学会很多。他把洋葱倒进水槽里清洗，然后拉开冰箱找出鸡肉。
“你让她吃了两盒吗？”早上离开的时候他分明叮嘱过，但是冰箱里的布丁一盒不剩。杰克抬起头问一边拿着毛巾的男人。克里斯塔大多数时候害怕柯蒂斯，但她知道柯蒂斯叔叔对她总是有求必应。
“我吃了一盒。”柯蒂斯眨了眨眼说。
“你怎么……？”杰克瞪着柯蒂斯的脸仔细瞧着，然后笑了出来。刚才太匆忙，他现在才注意到对方的改变。“你怎么把胡子刮了？”他跟柯蒂斯认识快九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的下巴这么光洁的样子。他忘记刚才不定的事，对着柯蒂斯的脸研究了起来。
“因为我想刮。”
“是吗？看上去还不错。”杰克赞赏道，然后转过身继续处理蔬菜。柯蒂斯说话时用手着摸下巴，看起来很不自在，他刚才还在上面看到了一条细小的疤痕。杰克把洋葱外面比较老的部分剥掉扔进垃圾桶，然后再清洗了一遍。“不是克里斯塔又欺负你了吗？”他一边工作一边问道。
“……事实上，她说我看起来太老，不能做她的爸爸。”柯蒂斯承认道。
杰克挑了挑眉毛，然后转过身将目光放在柯蒂斯脸上。他一点儿也没觉得柯蒂斯老，至少杰克有时候还能在柯蒂斯的那张脸上找回他当初的威风。然而当他仔细研究对方的那张脸，柯蒂斯眼角的皱纹在不笑时也开始变得明显，鼻翼两侧的法令纹比年轻时更深，杰克突然意识到柯蒂斯已经四十多岁，而他自己的年龄也以三打头了。“跟她比起来，我们的确老了。”杰克无奈地点头道。
当他在厨房做饭时，柯蒂斯默默地站在门口看着。杰克建议他出去看电视或者陪女儿玩，但柯蒂斯没有反应。有时候他给杰克递蔬菜之类的东西，但只要杰克稍微被他挡到，他又会退回门口站好。杰克把所有菜切好放进盘子里，然后把鸡肉堆好，他拉开橱柜的门拿出酱料，才发现上次就已经被用光了。
“我去买吧。”柯蒂斯主动说。
“那你拿上这个瓶子。”杰克把空瓶子递到他手上，“你知道在哪儿买吗？”
“出门左转。”
“不。那家不卖这个。”那边只卖水果和干货。杰克想了想，然后把围裙脱下来。柯蒂斯平时只做一般家庭里男人做的事，他不做这些，这让杰克有时候觉得对方越活越像小孩子了，他也像照顾孩子那样照顾这个男人。可笑的是，曾经他一度认为柯蒂斯比任何人都要来的恐怖，那是他们还在夏伊洛时的事。年少轻狂的王子那时血液里也完全没有母性这种天赋。“还是我去吧。”
“我跟你一起。”柯蒂斯也跟了上来，“下次我就知道该去哪儿买该死的酱料了”，他说。
他们走到院子里，雨已经停了，寒风刺骨，柯蒂斯用右手把杰克搂住。他叫柯蒂斯走快一点儿，因为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出于速度的关系，柯蒂斯不得不放开了那只手。一路上杰克走的很快，他们都没有说话，到达店里一看只花了十分钟。杰克很熟练的从架子上取出那瓶酱料和一瓶番茄酱，又随便挑了几个苹果。走出店门后，柯蒂斯说“我来拿吧。”杰克把冻红的两只手塞进衣兜里，问他记没记住路线。
“我又不是小孩了。”柯蒂斯笑了笑。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杰克一心想着厨房里的蔬菜和卧室里的女儿，脚步比起来时也没有丝毫的松懈。他走在前面，柯蒂斯跟在后面，他们路过公园门口的石桥时，月亮已经露了脸，对方突然从后面喊住了他。
“杰克。”
“怎么了？”杰克站在桥上朝后望。
“走慢一点。”柯蒂斯提着口袋跟了上来。“你都快流汗了，喘得很厉害，冷风吹的这么大，你会生病的。”
杰克动了动嘴唇。“就让克里斯塔再等五分钟吧”，柯蒂斯笑着说。杰克犹豫着，小腹恰好传来一阵阵酸痛，他刚才的确走得太快。他眨了眨眼，开始配合柯蒂斯的步调慢慢走起来。月亮已经架在了云端，银白的月光洒在河水和他们的肩膀上，桥下传来稀里哗啦的水流声。小腹的酸痛还没消失，杰克在心中无奈地苦笑。年轻时他对自己的生活相当放纵，身体却从没有过这样的无力，即便他是一个男人，那时也照样能毫无障碍的生下克里斯塔。这次他承认，也许他跟柯蒂斯的确不如从前了。他们像散步那样随性地走着，却没有互相对话，两人的衣服有时会传出碰在一起的摩擦声，柯蒂斯手上的袋子里玻璃瓶不时叮铃叮铃的碰在一起。杰克盘算着，这是他第一次跟柯蒂斯散步，即使他们的女儿已经七岁了。他把头向上望，雨后的天空里散落着繁星，它们正努力散发出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微弱的光芒。
“星星真美。”他感叹道。有一次在柯蒂斯家的楼顶，他也曾经这样认真地看过星星，看了几个小时。
“是吗？”柯蒂斯也像杰克那样抬起头看，随后发出类似的感叹。
“这么多年，只有它们没有变……”杰克低声说。
两人又继续朝前走，在星空下，像刚才那样盯着前面的路沉默的慢慢走着。他们已经通过那座桥，来到另一条马路上，离家不远了。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柯蒂斯突然把没有提东西的那只手放进杰克的口袋里。
“杰克，我对你的爱也从来没有变过。”
杰克愣了一秒，在冷风的吹拂下，他的脸还是有些发烫。柯蒂斯的样子很认真。杰克盯着他那张没有了胡子的脸，然后笑了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问对方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你在这里等我。”柯蒂斯说着，他把手上的口袋交到杰克手里，即使杰克问他怎么回事，他也没有解释，只是又朝那座桥的方向跑开了。杰克站在原地，偶尔跺跺冰冷的脚。他把手拿出来看了看手表，不由得对女儿的状况有些担忧。幸好很快柯蒂斯又跑了回来，手上拎着一个口袋。杰克问柯蒂斯拿的是什么，他从里面抽出来一个纸盒，上面被五颜六色的火光的图案填满。他瞪大了眼睛，拿着那盒焰火问柯蒂斯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个燃起来像不像星星？”柯蒂斯说。
“我他妈站在这里快冷死了，”他抱怨道，“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我只是想做些让你开心的事。”柯蒂斯抿了抿嘴，似乎没想到杰克会是这种反应。他只是用眼睛盯着脚背，杰克还是从那张熟悉的脸上参透了他的情绪。
杰克以前从来不骂柯蒂斯，但生活的琐事让这一情况越来越多的出现在他们的周围。他也纳闷自己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那不像他，他以前可不会像个女人似的因为一顿晚餐这样骂骂咧咧。眼前的人只是为了让自己开心。而他从前分明那样的怕这个男人，那样的恨他，也因为他的死讯而痛苦了整整一年。他又抬起头看了看星星，看着柯蒂斯在阴影中光滑的下巴，还有手里的焰火。
“走吧，我们去公园。”杰克拉起柯蒂斯的手把他往回拖，“只有二十分钟。”柯蒂斯的手又大又暖，杰克拉着那只手，他想，这只手他会拉一辈子。
他们来到夜晚的公园里，一个人都没有，因为雨才刚停，所有长凳都被打湿了，两个人只好蹲在小河边，柯蒂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杰克把塑料口袋在潮湿的草地上铺好，从纸盒里抽出两根焰火，剩下的则放在袋子上。他好久没有做过这么幼稚的事了，杰克觉得他们两个人就像傻瓜。黑暗里，柯蒂斯打燃了火，杰克把一只焰火放上去，很快，空气里弥漫起火药的味道。银白的星火像百合那样从中间点点的绽放，比星光更美。杰克递给柯蒂斯一支，两根木棍凑在一起，盛放的光芒就变成了两朵。
“你说我们傻吗？”杰克盯着黑暗中的焰火笑道。微弱的星光下，柯蒂斯的肩膀擦着他的肩。
“杰克，你开心吗？”
他点了点头。在火药味里，耳边不断响起呲呲的火花与潺潺的水流。
“我希望你开心，不希望你是因为我才勉强陪我做这件事。”柯蒂斯又从里面抽出几根全部点燃。这一次，杰克可以从火光中看见柯蒂斯的脸。“我从前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要，只希望你和克里斯塔每天能够开心就好。哪怕你不承认我是你的丈夫，她不肯喊我叫爸爸……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们是我的家人。”
杰克低垂着头，他的那根焰火已经燃完，只留下一根光秃秃的木棍。
“你觉得它们像星星吗？”柯蒂斯又塞了两根到他的手上。
杰克腾出一只手，抹了抹眼泪。“像，”他低语道，“但它们始终不是星星。”
“是吗？”柯蒂斯垂下眼睛回答着。
“是。就像你和我，你不是柯蒂斯·埃弗里特，而我也不是杰克·本杰明。那两个人早就战死在夏伊洛了。”他丢下手上的焰火，在星星火光中捧住柯蒂斯的脸，把泪水粘到对方的脸上“没有什么王子，也没有什么领袖。我们是最普通不过的两个人，组成了一个幸福的家庭。”
“杰克……”
“克里斯塔那个小丫头。要是她再欺负你，不肯叫你爸爸，说你老，我会叫她知道厉害的。”
柯蒂斯把杰克搂进怀里，让那些眼泪流在他的衣领上。“也许我们可以再生一个。可惜我现在已经不能再找到一个医生……”
“你忘了镜子后面的东西了吗？”杰克抬起头来轻轻笑着，“我们有很多钱，有了钱什么办不到呢？”
柯蒂斯歪着头，过了一会儿瞪大眼睛，接着大笑了起来，杰克好久没有看到这个男人笑得那么开心了。他抱着柯蒂斯，不断亲吻他的嘴唇。良久，他拿起草地上的焰火，那是柯蒂斯送给他的星星，杰克点燃它们，让它们尽情的在自己手中燃烧，散发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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